15 『梦游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方孟韦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躺了好几天,一把骨头睡得绵软,像浸了水的高纤饼干,光剩个挺拔的轮廓。
他成年后还是第一次生了这么久的病,没完没了的病原体和退烧药,这是一场消耗战。偶尔咳着醒来,也能看见杜见峰的身影,有时侍弄着盆栽,有时开着静音看电影,还有的时候干脆趴在床沿上抱怨他怎么还不好,尽管头昏眼花心里却很踏实。
杜见峰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这不怪他,毕竟他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很凑合。之前凭着一身孤勇下过一回厨房,跟着菜谱上再简单不过的步骤学,倒是端出一碗像模像样的作品来。也并没有夸张的端掉半个厨房,真是可喜可贺。
他在哄睡着了病人后自觉饥肠辘辘,盛了一碗温吞的吃,尝了一口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后来的一日三餐还是靠外卖来接济的,菜色齐全还省事省力,这是现代社会最大的便利。
当然,最后促使方孟韦赶紧好起来的到底是不是无休止的快餐食品就不得而知了。
在他终于可以不用哑着嗓子和杜见峰打嘴炮也是一个多星期后了。
推开窗户,暖融融的风扑面而来,夏天真的到了。
Cigar出走后的某一天在阳台被发现了,不知去哪里滚了一身肮脏,俨然成了只小灰猫,毛一缕一缕的粘在身上,完全没了平日里高贵的姿态。
杜见峰叼着烟头,烟灰空烧了一大截都没反应过来。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用两个指头捏着后颈提溜回去,居然也没遇到多少抵抗。cigar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吵也不闹。
皆大欢喜,除了方孟韦板着脸给她洗了澡,三遍。
总之,那天下午浴室里令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的哀叫声一直没断。而洗干净的cigar有几天都是绕着方孟韦走的。
冷暖适宜的时节总是短暂,入夏之后温度陡升,身上整天黏腻腻的只有早晚才能有几分难得的清爽。
杜见峰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晚上睡不安稳,有点病恹恹的。方孟韦甚至一度以为他被传染了,强迫着给他量了体温,凑到灯光底下看,再正常不过的温度。
天气也热起来了啊,方孟韦想着,两个大男人若还是挤在一张床上首尾相对,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前一阵子的进账还算宽裕,这个月医院的开销打过去后,剩下的正好够置办一台空调了。
他办事不爱拖泥带水,一个电话就敲定了日程,想着以后夏天也可以轻松一点方孟韦还是有点高兴的。结果机器还没送来就出事了。
那不过是个寻常的夏日夜晚,杜见峰睡得比较早,方孟韦贪凉,冲澡的时候多耽搁了会儿。
回屋的时候他怕搅了杜见峰的浅眠,连灯也没开,凭着记忆摸索着往里面走。
第一拳袭来的时候,方孟韦几乎是靠着本能闪过的,拳风堪堪擦过鼻尖。
他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房间内的黑暗,只能循着声音的方向摆出防卫的架势,脑子却飞速的运转起来。
是谁?什么目的?他把杜见峰怎么样了?
他满肚子疑问和焦躁,却不得不按捺下来。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越是危险越是需要一颗清醒的头脑。
敌在暗我在明,在这种巨大的劣势下,分秒之间都是致命的。方孟韦悄声往后撤了一步——他和开关也不过一臂的距离。
然而对手也深谙这一优势,第二拳如影随形,准确而刁钻的砸在他胃上。
“啊......哈”方孟韦捂着肚子痛苦的蜷起身来,这一击凶狠异常,瞬间卸掉了他大半的攻击力。
他咬着牙忍耐上返的胃酸,小腹和脸上也挨了好几下,然后被人拽着领口提了起来。
双脚慢慢离开地面,单薄的布料在大力的撕扯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方孟韦被抵在墙壁上动弹不得,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他假装胡乱挣扎着,右手挥开打在身侧书架上。什么都好,哪怕是一张旧CD.......幸运的是,他在一片杂乱里摸到晚上喝剩的半瓶酒,敦实称手的重量。
他定下心来,攥紧了酒瓶的瓶颈,然而随着卡在脖颈上的双手逐渐勒紧,他也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面目。
杜见峰!
或者说是个他没见过的杜见峰。
三分冷清的月光下,他的目光狠戾且呆滞,仿佛盯着的只是一具无知无感的尸体。
怎么是你?
怎么会是你?
方孟韦的震惊远远大于愤怒,他张开嘴想要质问,此时却只能发出几声粗粝的喉音。
脖子上的铁钳般的正在一点点卡紧。肺里的空气被迅速抽走,他的脸开始涨得通红。
手指还圈着酒瓶,趁着他没发觉的时候,只要一击就能改变现状。
可为什么是杜见峰!
喉咙好像要被碾碎了,方孟韦试图用闲着左手扳开脖颈上的桎梏,收效甚微,他的肺叶痛苦的抗议着,眼前也开始模糊。
糟了。
酒瓶终于脱了手砸碎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细碎的玻璃碴飞溅了一地。
要死了吗,方孟韦恍惚间只有一个念头。
下个瞬间,他整个人顺着墙滑坐了下去,杜见峰松了手,茫然的站在一室狼藉中。
他刚刚和方孟韦道了晚安,怎么会站在这里。
在濒临窒息的一瞬被释放,空气像把甜美的匕首急速滑进了气管中,方孟韦觉得喉咙在沸腾着燃烧,他止不住的咳嗦,连眼睛里都涌出了泪花。
感觉到有人蹲了下来,他撑着地板抬起了头。
“孟韦...”杜见峰低低的叫着,不敢靠近他。
“看我...看着我。”喉头还生涩着,方孟韦艰难的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杜见峰眼神闪躲着从他脖子上的淤青逡巡向上,最后短暂的停留在那双清凉的眸子里——里面没有责备,没有质问,反而有几分如释重负。
“你疯了吗?”这个眼神,是杜见峰没错。方孟韦卸掉了最忧心的部分,整个人放松下来,小腹又开始乱糟糟的疼成一片,他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喘息,大有种劫后余生的架势。
“是疯了吧。”杜见峰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老朋友这么多年的缺席,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来也是个这么危险的人。
他在加入雇佣军的第一年时也在睡梦中袭击过同一寝室的队友,他压着毫无抵抗的新兵当做成臆想中的敌人揍得满床血。
随行的队医诊断过,说是睡眠障碍。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通俗了讲就是梦游症,只不过属于攻击性强烈的那种。
医生给他开了点镇定剂,嘱咐他平日里多排解,又给他破例分了单间。
一身多余的精力在刀尖舔血的紧张日程里被耗去了大半,时间长了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有过几次反复,却都不伤大雅,玩笑一样搪塞过去了。
可这一次不一样。
如果没有这支碎了的酒瓶呢?杜见峰不敢去想。
他在害怕,尽管这种陌生的感觉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