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罪人』
走廊灯坏了。
杜见峰摸着黑上了楼,一路有惊无险的来到大门前,还没来得及庆幸脚底就被绊得踉跄了一下。
微弱的光亮勾勒出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方孟韦?”他不确定的问。
被叫到名字的人缓缓的抬起了头。
“是我。”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声线很平稳。“我把手机和钥匙落在家里了。”
一句话似乎很好的解释了他现在的处境,可直觉告诉杜见峰有什么不对。
再追问方孟韦就只是摇头,不肯多说一句话。
他套着一件单薄的T恤,四月底的晚上总归还是透着隐约的寒意。
杜见峰没和他僵持,开了门把人让了进去。按亮了客厅的灯,外套顺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转身,方孟韦取了钥匙竟又要往外走。
“去哪?!”杜见峰是真的有点恼火了,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胳膊。“你要真的不想见我,该走的人也是我。”
“放开。”声音在房屋里回荡,有些散碎。
杜见峰丝毫不退让,手像铁钳一样在他手臂上留下四条泛红的印。
“cigar不见了。”方孟韦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了。“我去找她。”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只是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
杜见峰脑子嗡了一下。
他想起午后难得起了风,想起了那扇因为贪凉没有掩上的窗。
他翻乱了床头的杂志也没等到想等的人,在电影的背景音里饿得双眼放光。
去找点可以吃的东西吧,快的话下面那场精彩的枪战都不会错过。
后来他在厨房门口遇上了方孟韦,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说起话来也可以这么尖刻,他们的争执或者说杜见峰单方面的挑衅最后无疾而终。
再往后呢....
杜见峰恍然间明白了当初约法三章中最后一条的意义。
是他的疏忽。
方孟韦没拒绝杜见峰帮忙的建议,他们沉默的沿着路边的树丛寻找了一圈又一圈。公寓楼下的花圃小得可怜,他们又沿着小道一路走了很远。
马路上偶尔有飞驰的车辆经过,扬起细小的尘埃。
车尾灯映在方孟韦的漆黑的瞳仁里,呈现出一片缤纷的色彩。
他自始至终冷静得让人不安。
杜见峰的难耐写在了脸上,偶尔踩在松脱下水道盖上的声音都会让他心惊肉跳。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好吗?有小鱼干吗?有皮老鼠吗?有宠溺起来就没原则的方孟韦吗?
他执意又徒劳的拨开每一丛绿化带查看,最后被方孟韦扯住了手臂。
“就到这里吧,”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用找了,我们回去吧。”
比哭还难看。
杜见峰多少意识到了cigar对于方孟韦的重要性。
望着他强做的欢颜,杜见峰胸口被闷棍击中一般。
那种酸楚的感觉一时无法言说,大概就是难过吧。
又重新坐在卧室退了色的地毯上时,天还没有亮,这个夜漫长的仿佛没有边际。杜见峰翻箱倒柜找出一瓶炒菜用的黄酒,想着待会无论如何也要哄着他喝点。
然而计划并未能真正的实施,方孟韦爽快的接过斟得满满的杯子,仰头饮了个干净。
高度数的酒精顺着食道一路灼烧到胃里,腾起一团奇异的火。
借着一点微醺的酒意,方孟韦想好了故事应该从哪里讲起。
“Cigar是我哥的猫,他喜欢抽雪茄,就给猫起了个这么随便的名字,可后来养起来反而比谁都上心。”
方孟敖大方孟韦五岁,曾经是个战斗机飞行员。
方孟韦从小就亲他,哭鼻子的时候谁哄都不行,只有哥哥抱一抱才能止住眼泪。那时方孟敖也还是个孩子,努力环起雪白的糯米团子时已经有了当哥哥的样子。
方孟敖是他们院子里的孩子王,一帮小泥猴子们都爱听他差遣,没少干过上房揭瓦的事。后来有了方孟韦,走到哪里都多了个小尾巴。一开始的时候方孟韦走起路来还跌跌撞撞,弹珠都弹不成直线,可方孟敖从来也没嫌弃过他。
偶尔胡闹过头闯了祸方孟敖便会第一个站出来领罚,双份。三股拧在一起的藤鞭从没落到过方孟韦身上,可往往哭得最伤心的也是他。
方孟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在方孟韦生命最初的十年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直到后来那件事后,他就渐渐的不怎么回家了。
“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去看他,他刚下了训练,还穿着制服就跑出来找我,我没看过谁能把那身制服穿得那么好看。”
“我高考前瞒着我爸也报名了飞行员考核,各项体检都达标,都过了三轮定选。后来上了一回离心机......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很怀念的笑容。“他们都说我哥是个怪人,他成绩一直都是最优秀的,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空军大队点名,第一个拥有了自己的飞机。他在最佳状态下选择了退役,在那之前人人都以为他的前途就会这样风光无限下去。上面一开始不肯批,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硬是磨下来了。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到的,从小就是。”
方孟敖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议论离开了部队,离开了他熟悉的驾驶舱。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伴身的除了声势浩大的排场还有吾壬组垂下的橄榄枝。
世人只道方孟敖终是承了老方家的衣钵,一条腿迈进了这浑浊的世道中。不知方步亭虽为吾壬组做了一辈子的账,却明哲保身不去沾染道上的事务也不偏倚派里任何势力。他兢兢业业了大半生然而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得不用尽了人脉,只求把自己的大儿子从这泥淖中抽离出来,干干净净的。
“我还跟父亲争执过几次,让他不要去左右大哥的选择。我那时以为我是最了解大哥的,我以为我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现在,我只想要他活着。”方孟韦猛咬住嘴唇,用了很长时间才得以平复急促的呼吸。“......后来得到消息赶去他公寓时,他已经不见了,家具上落了一层灰。cigar饿得皮包骨,躺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那么喜欢cigar,如果还能自保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要是能早一点注意到.....”
“这不是你的错。”杜见峰干巴巴的安慰道。
“是我的错!”方孟韦情绪激动起来,“是的,是的!”
他试图站起来,挥舞的手臂碰洒了剩下的半瓶酒,杜见峰把他用力禁锢在自己手臂里,一手安抚意味极强的反复摩挲着他的后颈。
“没事了,孟韦,没事了......”
“不,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他最恨的就是混帮派的,又怎么会为他们卖命。”方孟韦眼睛空洞的睁大,“他是被安插在组里的暗棋,我明明知道他正在干的事情有多么危险,却没有阻止他。”
方孟韦垂下头抵在杜见峰肩膀上,声音疲惫而萧瑟,盖棺定论一般。
“是我的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