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相爱相杀三十题 24 催眠 下
24 『催眠 下』
走廊不是说话的地方，何孝钰把方孟韦让进屋子里。
煮开的热水壶自动断了电，她拎起来在杯子里满上一注沸水，水线涨到将将溢出才停下。
褐色的叶子借着水流上下翻飞，方孟韦凝视了片刻重新抬起眼来。
她敛着眉，眼梢微垂着，一张清秀的脸上带了点说不出的苦楚。
方孟韦不坐，也不打算喝茶。直挺挺的抱着双臂站在大门旁，姿态顽固得几乎要融进身后那堵冰冷的石墙。
他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不管接下来何孝钰要说些什么。
何孝钰也意识到了，畏冷似的把身上的披肩裹得紧了些，她不知道这个冗长的故事要从何讲起。
“我大哥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孟韦帮她开了个头，剩下的就顺利多了。
方孟敖比他们预料中的更早发现了身后的尾巴，路口的凸面镜里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他确定自己被盯上了。
来的是梁经伦的人，这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一直有双足够深邃又敏锐的眼睛，并且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的交付过信任。
和崔中石约好的接头地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他在下个街口转了个方向，逆着人流在混乱中与身后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火种已经被他稳妥的保管在了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而他做不做得成普罗米修斯，可能还要凭借一点老天赐的运势。
他并不总是最幸运的那个，恰恰相反，命运对于他的苛责往往甚于旁人。
而他从不甘心屈从于这样被这样摆布，所以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离开了相依为命的弟弟，又是这样离开了曾让他找回了自我的驾驶舱。
他的对错总有一天会盖棺定论，任世人评说，可至少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他没后悔过。
最初的计划里他不过是下在吾壬组里的一步闲棋，有人想争取他身后的方家势力，他便顺水推舟。然而，无意间窥到的真相则是隐藏在繁荣表面下的千疮百孔。几个派别各自为政，勾心斗角。
吾壬，即吾仁。失去了仁义也失去了吾壬组建立的基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份数十年的基业离分崩离析也只差一根稻草。
一根至关紧要的宝贵的稻草。
他又加了一脚油门，时速表上的指针濒临崩溃的摇摆，伴随着引擎发出的阵阵哀鸣。
几辆鬼魅的黑影紧随其后，几个惊险的弯道都没能甩开。车子性能上存在着可观差距，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
看来这次真是戳到了痛处。
方孟敖了然一笑，而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一向自比孤臣孽子，无牵无挂，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他亏欠的人有很多，可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那个死心眼的弟弟。不知为何，这个时候他只能想起那双每每受了委屈后泫然欲泣又忍着不肯掉泪的眼睛。千万别干出什么傻事来，方孟敖把右手贴在胸口，那里有张年头久远的全家福。
God Bless You.
下一个转口处，他握紧了方向盘，油门踩到底，车身笔直的冲向了护栏。
撞击带来了猛烈的晕眩感，车身失速下坠时，他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驾驶舱。
“孟敖在加护病房里整整躺了半年，我们都以为他不会醒过来了。”何孝钰艰难的复述着那段不忍回首的记忆，“他身上的伤都慢慢恢复了，只是头部的创伤比较严重。后来，他终于醒了，却认不出我们了。医生说是脑内的淤血压迫了神经才导致的失忆。”
“会好吗？”方孟韦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
“我要带他回去，我会找人治好他的。”
“不，孟韦。这里都是梁经伦的人，他们不得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休的，你去只是白白牺牲。”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方孟韦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心里早已乱了套。他想大声的嘶吼，想冲出去拉着那个随随便便就丢掉自己记忆的人问个明白，可他只能用力的闭上眼睛。
面色苍白的女子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是他的秘密联络人。”
“哈哈哈，”方孟韦突然无法抑制的笑出了声，“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的被蒙在鼓里。”
“孟敖到最后都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何孝钰失控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心惊。
“太晚了。”方孟韦摇了摇头，“我不能放任这样下去。”
“我也不能。”何孝钰抬起头，眼睛里燃着奇异的光芒，“我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方孟韦冷静的面具终于碎了，“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他失礼的紧紧盯着对方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和他身上流着一样血液的亲人？
方孟韦意识到这是将会是他大哥的第一个孩子，他会拥有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就像是方才酒席上众人的祝福那样。
百年好合。
他苦涩的咀嚼着甜蜜的字眼，至少，至少要成全这样微薄的梦想。
“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帮我们找到那份资料。何家已经没办法和他们抗衡了，这是扳倒吾壬组的唯一希望。”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方孟韦木然的摇头，他本以为看到了出口，谁知峰回路转，竟然又回到了这片迷宫里。
“孟敖拿到资料后和你见过一面，他说他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如果有谁能找到，那个人就是你。”何孝钰无助的绞着双手，“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有你能帮到我们，孟韦。”
无数绝望的夜里，他有过最不切实际的想象，他曾经自我催眠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心底的伤口却从未愈合。他隐忍着每一颗眼泪，不肯认输，仿佛一旦哭泣，就会真的失去了回转的余地。
而如今站在了选择的交界，凛冽的真实向他扑来，他依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会把你们救出来的。”他声音温柔得像是三月的春风，拂面不寒。“你们三个。”
TBC